醫者— 「你救了一個人」
1月15日 10:15
「醫師,病人等一下要開刀,現在發燒到38.8度。」公務機一端,護理師如此說著。
今天是我留守骨科病房。我手上還有10本病歷沒打,還有大概20條醫囑沒改,還有兩床出院沒打診斷書。簡單來說,我忙翻了。
「先開個退燒我等等再去看他,」內心的惡魔這樣說著,因為此時的我,病歷正打到一半,很想先完成再進行下一道指令:反正,相對於內科、一般外科等等較多嚴重疾病的科別,骨科的病人通常病情都滿穩定的。有些來開刀的病人甚至比我們這些醫生還健康…。
不過,我也想起在醫學院上課時,一些老師分享過的、因為輕忽而造成的醫療糾紛。老師曾經說過:「再怎麼忙,病人總是優先。因為沒有到病床旁邊評估病人就做出魯莽的決定,很常會害死病人的,而且自己也有可能吃上很大的醫療糾紛官司。」
我嘆了口氣:「我現在馬上過去。」收起沈甸甸的病歷,我快步的走到發燒病人的床邊。
這個病人前天因為車禍入院,因為上臂和小腿骨折而收到骨科病房準備進行手術。我迅速看過病人的生命徵象:發燒,血壓稍高、心跳稍快,不過都在正常範圍。我看了看病人,此時的她閉著雙眼、並不喘、也沒有貧血的跡象。
「阿姨!」我輕拍病人,她睜開眼睛,無神的看了一下天花板,又閉上了。我再試著叫了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意識不太好啊…」我喃喃自語,邊聽著病人的呼吸音與肚子的理學檢查,一切都還算正常。
「阿姨前幾天意識就這樣嗎?」我問了問身旁的護理師和家屬,因為我是值班被call來的,對於病人前幾天的狀況並不算是非常熟悉。
「沒有耶,第一天其實阿姨超級躁動,還會把點滴拔掉,昨天打點滴輸血之後就穩定很多,還能夠講一些話,現在的確滿昏沈的。」邊聽著,我打開急診時照的腦部電腦斷層,看起來也很正常,沒有頭骨骨折、顱內出血、腦水腫等,報告也寫著沒有問題。
「這樣啊…」我思忖著。說實在,根據這些數據與病人狀況,有很大機率是沒什麼事。可能抽一些血、留尿、然後點滴流速增加、或許退燒、症狀治療即可,尤其在病人穩定居多的骨科。
但是,病人的意識狀況真的讓我很猶豫,我用筆燈照了照病人的瞳孔,反射也很正常。「學姊,我覺得可能需要再排一次電腦斷層…」
「不過,前幾天的斷層正常不是嗎?」護理師學姊回答,「但我也覺得她的意識真的變化太多了。」學姊想了想:「還是你要先抽血,觀察看看。」
「我打給學長問問好了。」我迅速拿起公務機,學長正在手術台上開刀,我盡量精簡的報著病人的狀況。
「我覺得至少要抽血跟排電腦斷層。」我做出結論。電話的另一頭除了學長,還有這位病人的主治老師,伴隨著器械敲打切割的聲音,我感受得出學長跟老師正在評估病人的嚴重程度。
「學弟,我相信你好好看過病人,」是主治老師的聲音,「除了你剛剛說的基本抽血和電腦斷層,也留血液培養、尿液培養、還有胸部X光吧!」後面三項,是拿來檢查感染症狀的,我對於我執著於病人腦部發生問題而忽略了最常發生的感染症而有點慚愧。
我迅速完成老師的指令,但也因為電腦斷層和X光早已超過平常預約時間,我得自己推病人去做檢查。而我堆積如山的工作一向都還沒完成(哭哭)
她的女兒和先生陪著我一起推著病人,我感受到他們的焦慮,不過,在這段期間我的公務機響個不停,我也一直回報說:「我現在在送病人,我等等上去處理,不好意思。」
大概過了一小時,兩個檢查都做完了。在電梯裡,病人的先生看著正檢視著筆記本的我,說:「醫生,真的很對不起,你那麼忙,還麻煩你送我太太。」我很想跟他說:「一點都不會累,」但我只是微微一笑,點頭致意,因為當下的我真的有點疲憊了。
送完病人回去,已經超出下班時間一個小時了,我趕回原本的病房,正在繕打那一落我還沒處理完的病歷跟醫囑。過不久,公務機響了,是來自方才我送病人的那間病房。
「醫師,麻煩你幫我們開轉科單,」學姊說,「電腦斷層發現病人有延遲性的顱內出血,要轉到神經外科了。」
當下,我感受到的是滿滿的驚訝。沒想到因為我的龜毛,以及細心照顧的護理師及家屬,因為這個團隊的謹慎觀察,而從變化中找出了病人如此嚴重的問題,也一方面慶幸學長、主治老師的當機立斷,安排了這些檢查,要知道,如果讓病人帶著這樣的狀態去開刀,說不定麻醉之後,會出許多許多併發症。
我再次來到病人的床邊,此時主治老師與學長正在解釋病情,我靜靜地參與著,在說明結束之後,病人的家屬也給我一個微笑,我也回敬了一個。主治老師領著我們走出病房,學長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學弟,你今天救了一個人喔!」接著主治老師說:「不對,是兩個,或更多個,要是病人因此開刀而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可能就吃上醫療糾紛了。」
雖然今天加班得很晚,可是,「我今天救了一個人」的成就感一直在心中縈繞著。在醫院工作的久了,常會因為好多的日常、好多的雜事而迷失方向。但是,「拯救病人」、「解決病人問題」這些初衷一直都在,什麼時候會因為自己的堅持、自己的善意而燃起,正是我們行醫熱情持續的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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